断断续续,将北京大学朱良志教授所赠《真水无香》一书看的差不多了,感触颇深。
真水无香,反映的是中国艺术家对真实意义世界的追求。正如明代园林艺术家计成所说“虽由人做,宛自天开”,这八个字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一个纲领。它与“真水无香”所表达的思想是一致的。它含有三层意思:一切艺术都是人所“做”的;“做”得就像没有“做”过一样,不露任何痕迹;“做”得就像自然一样。这三层意思有两个要点:一是以自然为最高范本,二是对人工秩序的规避。
真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真水无香”四个字几乎把自己多年来想总结的乡村建设本质说的是一清二楚。
中国传统美学认为以秩序为原则所形成的目的,定见和习惯,常常会背离人的真实生命追求,产生与人的内在生命尖锐的矛盾。因此,中国的传统美学是在质疑作为知识形态的美丑观念的基础上,返归自然本真,以自然为最高的秩序,以天趣为最高的审美准则。
在传统社会中,依附于农业生产的村庄和自然环境之间一直是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因此其从选址布局到村舍建设到环境整理讲究的都是“天人合一”这个原则。而这个“天人合一”也正是和中国传统美学以自然为最高秩序、以天趣为最高审美准则的核心思想相呼应的。
中国传统美学的细分概念有很多,个人认为与乡村建设最为相关的有三个,分别是:大巧若拙、萧散、生命的态度。而这三个概念也是和乡村的建设规划相对应的。
(一)大巧若拙——最少的设计干预
大巧若拙是体现中国美学基本特点的理论命题之一,大巧若拙的美学观念强调对机心的超越。在中国美学看来,机心意味着:受到心灵制约的目的性活动、遮蔽生命真性的知识活动、依循法度而进行的活动。中国美学并不重视用审美的眼光去认识外在的美,而强调内在生命的融合。
反映在乡村规划上就是我们通常所看到的过度规划设计或者标准化的规划设计。由于很多规划设计人员和地方领导,没有从村落本身发展的历史来理解村落,没有花时间去组织地方百姓征求他们的意愿,而是简单的按照一个标准的程序或者外部的美学标准来进行乡村建设的规划设计,因此在实施结果上,往往看到的是和周围自然环境的隔阂、和村落人文历史的脱离。
回到实际工作中,其实更多的是应该重视乡村传统社会结构,通过组织“村民自建委员会”等形式将村民、包括外出务工的村民包括进来,通过他们对于自己家乡的文化的理解、自然环境的感受、邻里利益的区分来提出切合当地百姓需求的村落布局方案、宅基地选址方案、环境美化方案等。规划设计人员更多的是倾听、协助和完善的角色,将外来的规划设计观念减少到最低。
平淡、真实、自由、原初和宜人才是乡村建设规划设计的追求的根本。
(二)萧散——建设的非功利性
萧散与绵密的、丰腴的、谨严的、世俗的、甜腻的风气不同,具有不经意的、散淡的、没有人工雕琢痕迹的、疏朗萧瑟的、痛快淋漓的境界特征,是不扭捏、不造作、不虚张声势。苏轼认为,萧散境界的形成关键在于“散”,不是对外在世界的排斥,而是存一颗散淡的心。“散”的关键是解除心中的执著。
在乡村的建设规划设计过程中,无论是地方领导还是规划设计人员,首先要去除的就是功利之心,不是把乡村建设的成果当成某个人的政绩或者作品来看待。没有一颗淡然之心,在乡村建设的过程中,必然会参杂了上级领导的“强制审美”标准,会为了所谓的成功而夹杂的不属于地方的规划设计手法、原则,过分强调所谓的创新、示范、标准、准则、美观、动人等外在秩序而忽视了村落千百年中自然发展所形成的自我特色。
历史上村落永远都是历代村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只有放弃外来的功利性,将原住民作为乡村建设的主体和决策者,虽由人做,宛若天开的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乡土观才能够得到延续。
(三)生命的态度——文脉的延承
生命的态度,这是在朱光潜所说的科学的态度、功利的态度和审美的态度之外的第四种态度,强调的是体验生命的愉悦,反映了中国美学不同于西方美学的发展方向。在中国美学上,生命的态度强调的是对当下的静心体验、对生命的无私参与、对世界的平等对话;并非强调欣赏外在美的对象,而是期望表现灵魂的轻歌。
由于中国农村社会传统乡绅文化的毁灭,在当下的乡村建设的活动中,往往更突出强调的是形态、视觉、功能等方面的效果,而忽视了对于传统村落的形而上的研究,最后的建设成果往往是有形而无神,美丽而不耐看。
每个村落都有着自己的历史,自己的现在和自己的未来,她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村庄的建设希望的是延续村落的文脉和历史,赋予新的生命力,而不是匆忙之间给她们写上相似的故事结局。
究其根本,正如朱良志老师在总结庄子“藏舟于壑”的论述中所说的,庄子是要从理性、知识的分别中走出,相忘于江湖,回到世界之中,从而“藏天下于天下”。对乡村建设的参与者而言,重要的是融入乡村之中,而不是站在乡村的对岸,将乡村当作自己的对象,真正能够做到真水无香。